金多多那些被伪装成树、蜂窝的公用设施，是需要破解的城市秘密

画着可爱彩色天鹅却找不到门的房子，细看是一座变电站；比树丛更高且很直的“树”金多多，其实是天线杆；造型优美的纪念塔，实际是地铁的通风口……城市里有很多特别的公用设施，看上去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其实承担了很重要的功能。

新书《另眼相看：99%被忽略的城市细节》（下称《另眼相看》）把这类设施称为“默默无闻的伪装”型建筑物。在城市漫步中作一些有趣的观察，试着破解一些谜题，关注那些因为太过日常而被忽视的东西，发现其中设计的巧思，是这本书想给读者带来的。

“北京蘑菇”实际是热力井（《另眼相看》推广海报，新经典文化供图）

创办于2010年的美国著名播客“99%视线之外”（99% invisible）最近上线了第700期节目，节目的总下载量已经超过5亿次。主播罗曼·马尔斯（Roman Mars）是一位资深的城市研究者，曾被《快公司》杂志评为2013年度“100位最具创造力人物”之一，他的TED演讲有5000万的点击量。

“99%视线之外”每期约半小时，会选择一个主题，用街头采访和资料爬梳得来的故事，讲述城市中的奇思妙想。马尔斯说，一栋知名地标大厦外观上的美学和建筑风格仅占故事的1%，人们视线之外的99%才是更有意思的。《另眼相看》讲述了从数百期播客中精选出来的128个故事。

请不要嘲笑伪装设施

伪装，是现代城市的专利，总有一些东西不方便让你知道那是什么。有时，把造型比较突兀的设施改装一下，看上去会更美，甚至会成为打卡点。《另眼相看》第一章《默默无闻》讲述了6个城市伪装设施的故事。

澳大利亚最古老的公园是悉尼海德公园，由西斯·格林韦设计。公园于19世纪50年代建成，它原本是一块孩子们打板球比赛的空地，因为人气越来越旺，逐渐成为政治演说和皇室造访时的官方集会地点。

1857年，海德公园方尖碑建成揭幕，纪念碑高50英尺，坐落在20英尺高的砂岩基座上，碑体造型以古埃及克莱奥帕特拉方尖碑为灵感来源，看上去颇有异国情调。2022年，方尖碑入选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遗产名录。

20世纪30年代的海德公园方尖碑图/The Dictionary of Sydney

这座方尖碑的外号在当地更为出名，人们称它为“桑顿的香水瓶”，桑顿是指当时在任的市长乔治·桑顿。香水瓶则表现了老百姓淳朴的讽刺，因为人们发现碑体不知道什么地方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原来，这座雕塑真正的用途之一，是地下污水管道系统的排气口。

虽然一度怨声载道，但臭臭的纪念碑在当时反映了悉尼城市污水工程的最高水平，工程师开发出了导入和排出空气的两套通风系统，克服了很多技术难题。之后100多年，方尖碑多次修缮和调整功能，如今早已不再气味扑鼻，而是用来排放雨水径流。这座碑给很多设计师提供了借鉴，让人们思考在设计公用设施时如何兼顾功能和美观。

与“臭碑”神似，“树状信号塔”也是如今常见的伪装设施。上世纪40年代，美国贝尔实验室构想出用信号塔组建现代无线通信网络。30年后，电信服务商按照这种思路建造商业蜂窝通信基站，一片区域布置一个基站。

随着需求量增大，基站越建越多，越来越深入居民住宅区，经常遇到阻力。居民不希望信号塔被安在自家后院，“邻避症候群”产生了。亚利桑那州一家名为拉森伪装公司的企业最先想到一个办法。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用人造石和绿色植物为迪士尼乐园建造人工景观，为博物馆的展品和动物园提供仿真自然环境，并在1992年造出第一座仿树形信号塔。

上世纪90年代，美国一些地方出台法律，要求对电信信号塔实行隐蔽处理。伪装信号塔业务迎来了春天，有的信号塔被设计成摩天大楼的一部分，有的则与教堂浑然一体，有的看上去像是一座水塔或一根旗杆。

拉森伪装公司的树形信号塔业务也狂飙突进，为了让信号塔适应不同地方的植被，他们开发了各种“树种”的伪装信号塔，棕榈树、榆树、仙人掌……甚至还有蜂窝，这倒是跟手机上网的“蜂窝”技术达到了形神一体。

不过，伪装信号塔的成本不低，建造费经常超过10万美元。有时，伪装也会显得尴尬，在拉斯维加斯一马平川的风景中，突兀的棕榈树信号塔实在很容易被看穿。不过罗曼·马尔斯认为，“留意冒牌货也可以成为一种乐趣”。

身边环境中的动物值得关心

《另眼相看》的译者江北在加拿大大温哥华地区从事城市规划管理工作，她曾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城市设计硕士课程就读，毕业后在旧金山的一家设计事务所工作。马尔斯创办播客“99%视线之外”后不久，江北在通勤途中无意间收听到金多多，被深深地吸引，成了这档播客的订户，而且会“赞赏”资助这档节目。2020年，《另眼相看》英文版在美国上市后，机缘巧合，江北得知国内出版社正为中译本寻找译者，便自告奋勇，顺利得到了这个机会并完成了翻译。

如今，在中英文音频平台上，从旅行、文化、设计到个人分享类播客都在讲述城市故事。15年前，“99%视线之外”便以“声音纪录片”的标准探访各地、收集故事，相当超前。马尔斯对声音品质、现场感、故事性和专业度的追求，为播客赢得很多忠粉，节目影响力很快扩展到全球，屡获大奖。中文社交媒体上，有人说这档播客是“设计师必听的宝藏电台”“我的播客启蒙老师”，也有中国听众以参与了这档播客的某期节目为极大的荣耀。

“99%视线之外”创办于2010年，在江北看来，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机。2008年的全球经济危机给北美的地产开发带来重创，当时加州失去了约40%的建筑规划类工作岗位。“许多人不得不面对事业停摆、重置生活，能赶到身边聚会的人都少了。大家更诚实地审视周遭世界，不少人通过自学和创业开拓机会，也有人重回校园，转行到当时看来更有市场前景的领域。”江北回忆说。

她认为，这档制作精良、讲究细节、兼顾多视角的播客，既提供了一款有质感的文化产品，让人能沉下心来，也让大家看到一种可以接触到的“附近”。北美社会崇尚现实主义，作为设计师和制度设计者，必须扩充视野、丰富感受力，才能更好地参与公共生活，更好地去表达。

江北说，在加州，人均阅读量为每年30本书以上，关注环境问题的民间组织有上万个。较高的公民受教育程度，人们对环境变化的高敏感性，也为这样的节目受人关注夯实了土壤。

“99%视线之外”播客里讲到的关于动物的内容令人印象特别深刻。北美很多城市自然生态状况好，随处可见野生动物，中小学阶段就经常开展自然科普知识教育。“有一期节目，主播去跟踪一种鸟类的迁徙状态，它们原本不亲人，因为几十年来城市蔓延扩张到了鸟类栖息地，不得不与人共生。还有一期讲加州浣熊，说在跟人共处的过程中，浣熊慢慢变得更精明了。这样的节目，适合对环境变化比较敏感的人听。”

《另眼相看》第五章《地理》也有一节《与人共生》，收录了5个故事，讲述了动物与人工环境的关系，比如松鼠在美国的命运变迁。

19世纪中期，美国费城成为较早在公园里引入松鼠的城市。松鼠是北美本地物种，但大多在野生环境中活动。1847年，费城仅有3只松鼠，被小心地用栅栏围起来生活，以免遭天敌袭击。很快，人们发现，松鼠的栖息地与大型城市公园是强关联的，只有把公园设计得更具自然特色，松鼠种群才会扎根和扩大。上世纪20年代，美国各地终于不缺松鼠了。但松鼠和人的关系又冲到了天平的另一边。据统计，美国五分之一的停电事故缘于松鼠啃咬线路。历史上还有过股市大跌，被归咎于松鼠咬断了通信线路。美国灰松鼠也因出口量过大，挤占了一些国家本地松鼠的生存空间，在欧洲被列为入侵物种。经过反复博弈，人们终于明白，在新的生态模式中，不应再讨论哪个物种看起来更可爱、更可亲、更文明，要在捕食与被捕食物种之间达成更好的平衡，减少人为干预。基于这一原则，城市公园的设计也该更新了。

书中的一个词条“分离柱”，江北在翻译的时候也曾着迷过。这是一种常见的安全设施，也叫“可脱落系统”，有很多样式，比如悬挂路标、路灯和市政管线的柱子。它看上去普通，其实内部结构经过精心设计，被车撞上后，会按设计好的方式断开，既能延缓车速，也不会伤害车辆和人。书中提到的路标、电线杆、停车标志牌等，都可以用各种具体的分离式技术去设计制造，目的都是一样的。这些设备在各地常被安装在路边、路口、转角、停车库等显眼的位置，在撞上去之前，人们不会想到它有特殊的构造。江北在翻译时查资料，竟然发现在北美一根分离柱的价格高达数千美元，但能让交通更安全，价格贵一些也是合理的。

正如城市漫步是为了让人更了解城市，找到自己喜欢的领域，“99%视线之外”和《另眼相看》的目的也是激发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兴趣。马尔斯在书中后记里写道：“我们希望用热情感染你，你将继续与我们一起探索建筑世界里被忽视的各个方面。请原谅，如果我们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那是因为我们会停下来阅读沿途的每一块牌匾。”